2009年12月2日 星期三

在所有思考阻絕的地方

在所有思考阻絕的地方
讓我們的小孩幻想
那就是詩 ──許悔之




在所有思考阻絕的地方
我有一所大房子
背對一整個雨季
背對一盞街燈,整夜消逝的時光

來到海邊,我有一所大房子
沒有老鼠,沒有一天不下雨
沒有蝸牛乾死
在自己的殼裡
偶爾探出頭,又縮回去
我有一所大房子,我不想離開

在雨真正落下來以前
我的焦慮,比旅程還要更長
長長的堤岸後面
是所有思考阻絕的地方
海鷗瘋狂地飛,飛魚躍出水面
未來,還要在更遠處

願倔強都能開花
願虛無浸在蜂蜜
紅白花開在微雨的天氣
明天要持續盛開,明天被雨水打落
明天的你
會在什麼地方

走吧,和我一起走
白沙灘上鞋印是空白
然而不是徒然
晴天有一天過去,雨天有一天過去
有那麼一個所有思考阻絕
阻絕的地方,可以打滾
可以任性地踐踏
有一片海,容許一生的過錯
為我們送行
到更遠的地方


2009-05-15 初稿
2009 於創世紀161期

唯有音樂挽救一切

與其您的頭髮
留長又剪掉,與其一張唱片般
迴旋與重複
現在就面對音樂吧

讓您無力面對的音樂
是一種好的音樂
那種被愛充滿的欲望
像一次命中注定的脹氣
您膨脹,您戳破
就感覺良好順暢

現在把音樂存而不論
事情回到純粹
回到歌詞,歌詞抽象意義:

您問人生
這充滿驚奇的人生
怎麼拆禮物就
怎麼罵髒話吧

您問幸福
不如到公共廁所裡唱歌
如果他愛您,他會唱得比您大聲
如果他不小心走音
您會更幸福
幸福毀了音樂,音樂毀了您

現在開始詛咒音樂
那不遺餘力的抒情迴圈
其鋼鐵般決絕的姿態
詛咒過去,又向祖宗磕頭
說您不曾後悔自己選擇的一切
說您一定要幸福
好好活下去
您要帶一顆糖果去看他
並且保持沉默
沉默是最軟弱的激情

您是那糖果
卻假裝一張糖果紙
偷偷把自己打開
在不斷消耗所愛的同時
強調甜甜蜜蜜之必須
像是頭髮剪掉,必須繼續留長
唱片也必須繼續旋轉下去
沒有什麼已經成為過去
我們祇有現在──
不斷膨脹的無法戳破的現在

對不起
現在請您面對音樂


2009-06-08 初稿
2009 於創世紀161期

世界不缺你一個詩人

時光轟轟穿越了坑道
黑暗中
我聽見巨大的耳鳴
那或許是詩

把一段文字獻給雨天
看它在雨後發霉
讓雨水滴落的力量,也滴落我的汗水
催促我長大的力量,也長大了蘑菇
蘑菇上好多鮮豔的斑點
看來事情並不單純

他們說,書寫即逃避
躲在身體裡久已無人穿行的坑道
漫長的沉澱
終於造成今天岩脈曲折的紋路
他們說裡面藏有鑽石
或者就祇是沙

沙或者鑽石,或者所謂春天
從來我祇追問一個答案
留下了問題的地方,同時留下我的倔強
餵養我身體的地方
同時餵養了人行道上的杜鵑
終要凋零的花朵,卻在這裡盛開

我知道
有了愛情就不需要抒情
世界不缺你一個詩人
槍聲響在鄰國的戰場,藥水放在病人的床頭
杜鵑一謝又是一年
我老了
可是沒有長大
祇隨著雨季不斷延長

而他們失望透了
我看見死去的爺爺、哭泣的情人
爸爸說他也快死了
可是火車已經穿越了坑道
雨還沒停,還要載著我一起
到更遠
更遠的地方


2009-02-01 初稿

2009年11月28日 星期六

在這裡做一個幸福的人

為什麼是鯨魚呢?
我躺在床上想了許久
這裡沒有海,沒有善變的洋流
每天風和日麗,蘋果長在蘋果樹上
死亡是我們看不見的冬天
卻依舊寒冷,讓人想曬曬太陽
想開朵花

可是為什麼是花呢?
因為我確信那即將抽長的
都深埋在地底,靜候一生的發生
我確信我是在倫理的位置中生活
有的人是杯子,有的人是水
杯子有他自己的形狀
水祇是一直蒸發

你不會走,不會離開對不對?
我喜歡蘋果,但是不喜歡成熟
和你一起躺在床上想了許久
這裡沒有海,沒有眩目的珊瑚
但因為那水柱,以及光滑的皮膚
我不相信這裡沒有鯨魚

或者就不要管鯨魚了
下輩子我們當長頸鹿好不好?
再也不用擔心看得不夠遠
擔心矮別人一截
這輩子就站在田裡我和你
讓床頭麥浪翻滾,讓天使收割靈魂
讓我們從此平凡


2009-04-03 初稿
2009 於文學人季刊第七期

2009年10月28日 星期三

在台北

──給謝餅乾,沒有未來我不會哭


在台北,莫名地焦慮總是難免的
當一位陽光男孩愛上多雨的城市
二十立方公里的雨水
好像一座巨大的豎琴

或許是年輕,不懂賺錢的意義
或許是單純地活著
日子像積水,逐漸淹沒了胸膛
終於我們也學會游泳
用心划水變成最重要的事情

譬如一群無法閉眼的魚
望著彼此相似的眼睛
那微弱的光芒,在漆黑的海底連成星座
那背後流傳的故事
現在是沒有人再提了

別再提了,這一次你從台北下來
肩膀上印著更深的水痕
我們彼此交換過的雨傘,每一把都破爛不堪
像所有來不及圓謊的夢想
這麼輕易,我已被世界打穿

你說
雨下很大,雨傘太小了

那聲音
我一個人記住
聽起來濕濕的,隨時都在蒸發


2007-05-04 初稿

情歌 2

黑色而甜的房間我在想你
向東走,向北走
一夜的虛擲是為了人間
敲落在繁星裡的天堂
讓需要光的睜不開眼
需要水的,都有泛濫的理由

原來我們不是彼此的過去
時間結著蘋果,我和你
並肩走過滿地的蘋果泥
如果一顆心可以放下
就能展示自己的傷痕:
揮揮手,說說話
且請求你,別急著遠行

這是流動奶與蜜的土地
這是曾經許下的諾言
沒有人赴約的晚宴
還有燭光,掩護小小的熱情
而光在燭光裡,燭光裡
我總是最後被按熄的人

總是最後不下雪的冬天
你選擇凍結的河,長久的停留
或者是滅頂的蜂蜜
虛無而且自由。教堂裡鐘聲敲響
虛無就歸給虛無
我有四面結冰的自由
而自由迫使我行走
我哭,我睡
我一連串頹唐的跫音

這個世界從不缺少鞋印
這個世界裡不需要流亡


2009-06-29 初稿

情歌 1

我揮手要妳過來
妳起身,過來了
我卻祇看妳身後的座位
整個冬天化不掉的雪
都堆積在那邊

都已經從昨天生還了
不小心碰倒的情緒
沾濕妳腳趾旁邊
床單上都是妳的氣味
沒有誰會因為明天過敏
沒有誰就這麼鼻塞

走進陰道裡的玫瑰叢
我沒有流血
祇是不痛不癢地刺傷
我最喜歡的尖刺
妳最喜歡的玫瑰
甜美而恐慌的夜
所幸妳的身體還在發光

我不是在害怕
也沒有一點點感傷
我喜歡妳朝我揮揮手
各自走出彼此的身體
關上門
好大聲


2007-10-19 初稿

2009年10月19日 星期一

離開

──給逃家少年



幾場大雨剛從客廳離開
太貼身的期許
都和衣服一起淋濕
冰冷、難過地黏住皮膚
沒辦法脫掉
祇好帶著離開

不打算再相信什麼了
除了131,投下兩枚硬幣
和一個髒掉的家庭
買到整座城市的自由

所謂的懷念啊所謂
凝視著窗,把自己的臉譜
印在不斷倒退的風景中
沒有在下雨了,傍晚的心情
是一條清洗乾淨的街道
風吹,風停
陸續有人走了出來

不再說再見
不再有關懷和期待的地方
就有牛奶和蜂蜜
傷口正在結痂,聞起來好甜
已經到達許諾地
就不想下一站是哪邊
沒有在下雨了
就不想下一站
下一站能不能看見彩虹

然後是月光點亮一片
星垂的晚天,無比美麗
無比巨大的虛無
沒有辦法填滿,才叫作自由
沒有地方可以回去
祇好一直向前
人生不過是一則笑話
如果你一直笑不出來
因為現在還沒有說完


2008-05-30 初稿
2009 於衛生紙詩刊第五期

2009年10月14日 星期三

夜雨

──生命中的許多人



夜雨其滂,地面開滿白花
獻給過往
被我親手埋葬的人

這許多年
終於他們變成幽靈,圍堵在窗外
窺看我的悲傷

十一月,氣溫驟變
他們更感覺飢餓
摳下我傷口上的結痂
咖嗤咖嗤地吃 
我懂得 
他們愛我,而不是受傷

像雷雨,水痕裡身世的殘留
往低處流
像幽靈無法 ,無法再一次死去
感覺不到活著
而傾向於傷人

他們帶我,看雪地上鮮紅的轍痕
靜脈裡有藍色的花

他們要我記住
把往事搓得更細,細到穿過針孔
縫住我的嘴唇
用他們的舌頭唱歌

歌聲恍若雨聲
流淚的人在自己的房間
而撐傘的他們
已習慣在雨中逗留

善於填詞的人 
更難把自己填滿
那麼想念 
想念是最優雅的詛咒

他們說遠離了思想
有一條河被喚作寂寞
有一艘小船,喚作人生的沉沒
有一對槳,向下探入虛無
推著我們
緩慢往前移動

我願意成為彼此的陌生人
為了離開自己
為了重新回到人間
存在
在這裡,聽見了雨聲

彷彿倒懸在天地之間
一隻鬼面蜘蛛
鮮豔的悲傷,妝點醜惡面容
在風雨交織的巨網中央
吞食一切
與一切的清楚明白


2009-10-10 初稿
2009-10-14 於台灣時報副刊

2009年9月24日 星期四

在布里斯本

整個下午,在袋鼠點寫信
想念那條熟悉的尾巴
卻沒有一隻袋鼠願意靠近

南半球懷舊的氣溫
緩緩抽長的心事,綠油油一片
該到了修剪的季節
這一次 ,妳會不會認真?

為什麼是現在?
為什麼是我?和妳?

噓,不要提及愛情
當他舒展美麗的羽翼,樹梢上
善良地注視我們
他看見我手中僅有的麵包

當他看見軟弱的兩人
躲在春天的裙底
我多想假裝成孩子,追逐、閃避
踩住逐漸移開的樹影
贏得這場遊戲

不再是不負責任的小孩
可是明日,就要搭飛機離開
風景慢慢變小
終於一一忘記

所幸現在我還留在這裡
腳踏車上,用力地踩著
隨日照調整作夢的姿勢
在日子裡蜿延
放心於此刻
命運是一輛可以放雙手騎的腳踏車


2008-07-03 初稿
2009 於風球詩雜誌第三期

2009年8月3日 星期一

逆光

日照移到中間
我看見事物運行的軌跡
像是鐵道,但沒有列車
凡是筆直前進的
就讓他在遠方消失

我想到過往,過往的 大逆光裡
你為我點菸
煙絲像一把梯子緩緩上昇
我便從高處跌落下來
那可是寂寞
攤開一張巨大的軟墊
聽見所有事物下陷的聲音

帶著自己在事物間旅行
聽過越多故事
病得也越深
有時很想寫點東西
把所有故事說出去
最後成為沒有故事的人

再也不要什麼故事了
這許多年叢生的枝節
每逢低溫,便開始掉葉
在天氣回暖以前
時間充足
我們還有一輩子 讓
自己慢慢消失


2008-12-26 初稿
2010-05-27 於台灣時報副刊
2009 於波黑美亞咖啡食堂明信片詩展

2009年7月3日 星期五

等待

今天你是否同我依舊
躺著,生活這一大張
繁花叢裡的病床
躺著總會
有誰拿藥來給我吃
是否你也和我一樣厭倦
心電圖單調的節拍
倦於演奏脈搏裡
不斷走音的鋼琴
倦於床邊不得不澆水的花朵
為了他們終將枯萎
是否你也曾經逃跑
當人行道漫無目的地延伸
棋盤狀地磚一格
並列一格,那感覺
會有誰擲出骰子
決定我該前進幾步

你會,你會帶藥來給我吃吧
漫長一生的等待
祇為了聽你親口說一句
塵歸塵,土歸土
那泥土,我們都赤腳踩過
曾經埋下的種子
如今安然,都開燦爛的花
曾經堆起的城堡
城堡裡從此
幸福快樂的結局
卻禁不起一場大雨


2008-02-26 初稿
2009 於風球詩雜誌第二期

千里光

天光就要氾濫
希望雲飄來,不希望飄去
失望是陰影打在地上

大風穿越了縱谷
吹開往年,追趕不上的花季
這次我決定把自己打開
花萼間安放一所房子
房子裡
放一個人可以想念
放一顆心,默許自己的凋零

站在太魯閣多風的山頂
我想我可以是岩石
如今我是岩縫裡長大的小花

懂了溫暖,懂了嚴寒
而我知道什麼是善良


2009-04-19 初稿
2009 中研院植物寫詩──太魯閣千里光
2009 於風球詩雜誌第二期

2009年6月9日 星期二

冬之旅

這已經是最寒冷的冬天
盆地注滿連日的陰雨
所有事物的聲音從邊緣溢出
我們確實確實
得到所有而後離開

存在在這裡是永遠地離開
我為自己穿上新買的衣服
像隻膽小的孔雀
不說謊
卻刻意張開彩色羽毛
遮住身後時間

我問時間,就隨便
隨便風把我吹到什麼地方
我問人生很苦
就加點糖水,把自我稀釋

這裡已是自我的地獄
折磨的卻是他人

這裡是天堂,就有穿透一切的光
從地底湧出
越來越透明的自我
我是水光誰才是噴泉

水光裡有人向我走來
你是我最寒冷的冬天
擦身時候,驟降氣溫
意識凝結成一滴水
如果墜落,便有美好的波紋

這一次果真不相信永遠
當下就是永遠的噴泉

 

2008-12-16 初稿
2009 於台大中文系踏歌

2009年5月14日 星期四

雨過

潮汐帶走一些,一些
又送回到眼前

聽不清大海低啞的辯白,終於我能理解
雨水如何渴望落地
雲朵卻執著於飄浮
潮水拍打死去的珊瑚,一遍深過一遍
原來原來
曾經也這麼愛過的

曾經也愛眨眼的星星,愛過肩膀以下
積雪的山巒
狠心燒毀了港口,才肯放心地出航
一艘橫躺的漁船,側著臉
依靠大海起伏的胸膛
而暈眩有點,想吐,也堅持不再靠岸

磁針失靈以後
星辰依舊閃爍,但雨落了下來
失去星星的時候,就把海圖一起丟棄,類似這樣的溫柔
像海口止不住的風,鹹鹹的,懸吊在半空
遠遠地看著
你們已經過得很好

帶著自己過生活
隨便跟著路標走,不經意又走到了海邊
下過雨的泥灘,轉過身
長長一列腳印注滿積水,過了這麼久,依舊無法蒸發
彷彿雨還依舊下著下著
卻已經來不及,來不及把我打濕


2008-05-07 初稿
2009 於文學人季刊第五期

2009年4月16日 星期四

流光

刺眼的陽光依舊
你看向遙不可及的遠方
今天的雲,投影在眼底
如果下雨,該如何漂浮
如果,就讓大雨的針腳
縫補世界的殘缺

春天之後許是秋天
身體有,氣味循環開落
一束送不出手的花朵
一事無成的大好時光
琴蓋久覆灰塵
可音樂,仍在進行
音樂他已不在意演奏是誰

如果我可以成為你的翅膀
我如何鼓動自己,如何 隱瞞
墜地的恐慌
散開的羽毛,落降到彼處
遺忘了時間
終於成為永恆

而音樂繼續
你走進,時間的暗房
片刻逐一曝光
我剪斷留長的頭髮
面對著永恆
應該無有悲傷


2008-10-28 初稿
2009 於風球詩雜誌創刊號

Moonlight Sonata

──Sonata quasi una fantasia



然而這一切都與月光無關
匆匆翻過公園粗糙的圍牆
讓小腿不小心被劃傷
秋天的枯葉你咖吃咖吃地踩著
交出那把苦練多年的提琴
讓那位不說話的演奏者
娓娓按出我們熟悉的曲調
因熟悉而害怕,因害怕
你能否跟著哼過,能否
順著指位調整自己的步伐
踮起腳尖期待
踮起腳尖走上了捷運
那些嗶嗶響起催促你上車的
我稱之為命運的時刻
有人問你多久沒搭捷運了
多久沒有走入陰暗的地底
流著淚見到下一站的陽光
啊陽光,柳橙汁一樣甜美的陽光
剛壓垮秋天最後一片落葉
有人說今年的秋天沒有誤點
在柳橙成熟的車窗外
及時點燃河岸一大片蘆葦叢
搭乘捷運穿越秋天
站在捷運的走道拉小提琴
出發時不經意撿到的提琴
抵達時又輕易地遺失
淚流不止的失物招領處
誰又拾獲濕透的紀念品
誰又忘卻認領的勇氣
第幾次冒領別人的失物
第幾次錯信刺耳的嗶嗶聲
衝進車廂上氣不接下氣
最後失落地回家
第幾次撿到正確的鑰匙
打開錯誤的房間
坐在錯誤的桌上
和正確的人一起吃著晚餐
地球轉啊轉的
是不是你頭很暈很想吐
卻不得不繼續用餐
然而這一切都與月光無關
那位不說話的演奏者從不離開
從不發問也從不透露答案
卻還是忍不住說話了他說
悲哉秋之為氣
你可以沒有食欲
但是不能不聽音樂
你可以不跟著哼
但不能不踮腳尖
看著小腿上長長的傷痕
你開始後悔把琴都給他了
那把苦練多年的四絃小提琴
還有上次那把如泣如訴的低音大提琴
我想我和你一樣感到非常
非常地懊悔
我們祇是隨便練練的
我們祇是隨便練練的


2007-12-07 初稿
2009 於風球詩雜誌創刊號

2009年4月15日 星期三

平安

──獻給死去的祖父蔣榮巨先生(一九二○~二○○七)



金色福馬林一樣
浸泡著每一天的陽光
你我一直不情願離開
在這難得的星空下
晚安我們親愛的神
正坐在最圓的月亮上
微笑著抿滅一盞一盞
排列得比人生更長
更整齊的路燈
空蕩蕩的大街找不到一對
紅著雙眼的尾燈
大家都在回家的路上了
你說我可以繼續留著
你先回去報平安

好奇怪的人生啊
我們一起看過的
那齣連續劇
畫面突然變黑你笑著說
祇是小小的停電
我們都還想知道結局


2007-07-04 初稿
2009 於笠詩刊270期

2009年3月28日 星期六

命運 1

一千年的睡眠我用來
交換前幾天早晨的陽光
這一生有好多事
好多事已經發生
烏雲聚了散了
星星闔眼睜開
銀色的風拖出尾浪
每一個稍縱即逝的永恆
在海面開透明的花
那是獻給你我的百合
覆蓋地球的白紗
世界鼓浪的時候
我們乘坐風浪前進
從不思索風浪開始的地方
這就是此刻。在此刻活著
這就是人生
青春逐步走上高原
空氣稀薄
卻有數不完的星星
祇是悉心算計的時候
請你,請你莫要感傷
我知道昨天
還有前天的陽光沉沒以後
你的聲音已逐漸失溫
彷彿響自大洋嚴寒的北岸
成群的灰鯨唱絕望的歌
水霧高高拋入空中
那是他們一去不回的夢想
隱隱看得見彩虹
而此刻
世界沉默不語
而我依稀知道
又到了遷徙的季節


2007-09-30 初稿
2009 於詩報季刊復刊十一期

2009年3月1日 星期日

鳳求凰

不知道妳喜不喜歡我敲門的聲音
不知道妳給我的鑰匙
適不適合我刮痕累累的鑰匙圈
手錶在走,頭髮留長
我感到自己,越來越難看
所幸妳答應
要幫我剪個漂亮的髮型

搭乘電梯來到妳住的樓層
門口那些植物很適合綠色
仙人掌有刺卻不會刺人
聖誕紅剛脫去禦寒的外衣
我也是其中一株盆景
不說話,祇開自己的花
每天早晨都需要妳
把我移到有陽光的地方

有陽光的,妳住的樓層
妳告訴我的這個房間
房裡總還有下一個房間
握住妳給我的一千把鑰匙
我想我是喜歡開門的
但不是一個擅長深入的人
老是愛幻想,最裡面一扇門後
藏著我們都喝過的熱拿鐵
浮一層暖暖的泡沫
像冬天,浮著今天的雲
不如看看馬克杯裡
還有的話,請妳趁熱喝掉
沒有的話
請妳把杯子摔碎
我是真的,真的很捨不得


2008-03-18 初稿
2009 於笠詩刊269期

情歌 3

今晚我來回走成鐘擺
計算遠近重複的週期
音樂盒上旋轉的舞者
音樂結束以後
互道鞠躬,相視茫然

喜歡妳褪下衣服的靦腆
我的琴弓高舉
妳是一把雕花的提琴
因磨擦而發出了
魔鬼,魔鬼的顫音

當沙堆在風中袒露語言
彼此的凝視懸於一線
把琴弦,調緊再調緊
最親密的距離
莫過於斷裂前的一瞬


2008-06-01 初稿
2009 於笠詩刊269期

2009年1月20日 星期二

世界

與你分別以後
我一直不是很想知道
浪頭為什麼平息
陽光為什麼沉沒
祇是沿著海一直走
一直走。而今又是
世界起風的時候
再一次吹亂了我們
曾經努力維持的髮型
吹亂那一條一條
咻咻飛散的黑色時間
終究我們失去所有
不去梳理的理由
與你分別以後
以後尚未到來
每天都費一點心思
讓自己的唇齒
模仿屬於世界的聲音
腳踝親吻世界的足印
海卻依舊難以解讀
城市上空滯留的低氣壓
隨手捲起又一朵雨雲灰白
而厚重,揮之不去的季節裡
所有落葉匆匆奔赴的
那個地方,那個時刻
我卻始終不明白流淚的
到底是我們

還是這個從不流淚的世界


2007-08-08 初稿
2009-01-18 於台灣時報副刊